袁崇煥二三事[2]


袁崇煥像。圖片來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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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袁崇煥「以遼人守遼土」以抵抗金兵的這個策略,有些網路上流傳的文字做了些有問題的解讀。第一,最早提出這個策略的是誰?我能查到最早「以遼人守遼土」的主張是天啟四年二月時孫承宗所提出的[註一],而袁崇煥提出同樣策略的時間點則是天啟六年二月[註二]。當然,在此之前兩人早已共事多年,因此其中互相商議必然少不了的,不必然說誰先提出了這個策略。這裡只是要說明這個策略是集合許多人的腦汁在裡面而做出來的,不好跟著金庸一樣一股腦的把帳都算在廣東袁蠻子頭上。

第二,「以遼人守遼土」絕非是因為客兵戰鬥力很弱的緣故;別的不說,在與後金的作戰中,客兵的表現起碼不輸於許多人標榜袁崇煥的「關寧鐵騎」。天啟元年的瀋陽之戰中,秦邦屏的四川石砫土兵在不及結陣,兵力又少的的情況下仍然擋住了後金兵的兩次攻勢,到了第三回合才被後金軍給壓倒;而同個戰場上的三千浙兵,更是在川兵被擊潰後獨自抵抗後金軍,火器連發而後短兵相接打到最後一兵一卒。《明史》謂「自遼左用兵,將士率望風奔潰,獨此以萬餘人當數萬眾。雖力絀而覆,時咸壯之。」這些客兵戰力強勁自不必說,反倒是「遼左用兵以來」「望風奔潰」的,多半是原本遼東的部隊。[註三]

第三,「以遼人守遼土」的主張之所以出來,更主要的原因是為了省錢。據禮科給事中李精白所言,「寧夏播州之役各二年餘,倭寇朝鮮之役七年餘,總未有費餉八百萬者;奴地不過中國一郡縣」,到天啟元年十一月間已經是「猖獗三年,費已二千餘萬」[註四]。以下[註一]與[註二]中所引孫承宗和袁崇煥原文也可作旁證,此不贅述。

第四,那麼,之所以提出「以遼人守遼土」的策略,是因為遼人的戰鬥力強勁嗎?在我看來,這個策略的精華處在於「守」而不在於「遼人」。天啟元年袁應泰失敗、瀋陽陷落之後,熊廷弼再度被起用為經略,然而這回又有巡撫王化貞來扯肘。熊最詬病王的原因之一,就是王與袁一樣好高騖遠,還不能守就想攻;而具體理由之一就是「遼人不可用」──這不表示熊是反對用遼人的,因為天啟元年八月他所建議的部署「三方建置」策,之中一個重要的部分就是「聯絡朝鮮」「發詔書憫恤遼人之避難彼國者,招集團練,別為一軍,與朝鮮軍合勢」;重點在於王想利用遼人組成的部隊發起進攻。[註五]從歷次與後金軍的作戰來看,遼人的戰鬥力最多也只能在防守上與敵人打成平手;「關寧鐵騎」這樣的稱號恐怕不適合用在攻勢作戰中。

第五,君不聞《孫子兵法》曰:「諸侯自戰其地者,為散地」、「散地則無戰」;遼人若是戰遼土,一但戰敗,家可就是在一旁,全軍馬上就散了。還不如客兵在異鄉作戰,人生地不熟,因而更能意識到生死與共,更能團結一致。且不說溜回家的意願;就溜回家的實際能力而言,土兵絕對勝過客兵。(待續)

[註一]如果您願意一年繳三千塊給中研院的話,那麼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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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頭可以查到《明實錄》的全文。此段據《明熹宗實錄》,2252。該條全文如下:

「督師大學士孫承宗言:今邊方大計不過曰守、曰款、曰恢復。皇上敕臣曰:『寧遠、廣寧及河東土宇,漸圖恢復。』乃觀天下大議,似專守關以內,而道且曰:『國家失河套,大寧不失為全盛,何必復遼東。』然而遼東不復,關不可守;欲復遼以守關,則關以外必不可不屯兵,必不可不修築。而寧遠、覺華之議,必不可輕罷。請以守言之:凡客兵利速戰,主兵利久守。今關城聚秦、晉、川、湖、齊、梁、燕、趙之眾,盡號客兵,亡論糧料不繼,其即繼也,不逋不譁而坐食,使自坐困。蓋以速戰之備為久守之謀,欲進則不足,久守則必變故。議兵必在土著,然薊甚少,土兵而守遼以內,則遼兵亦客也。故隨遼人之便,安插於兩衛、三所、二十七堡間,以土以屯,曰以遼人守遼土。養遼人使關外之備稍足,則關內之防稍減。況守在關以內,則內備淺薄;守在寧遠,則山海已在重關,神京遂在千里之外。今天下亦嘗計及此乎?

再以款言之。臣之初抵關,毳幕旗車,雜遝岡阜,一登陴而腥羶之氣撲人,日報劫殺。議遠撫場而通官難之。得廣寧道議合,初移之中後為百里,又再移之寧遠為二百里,以兩協提路將,分之信地,即撫即防,劫掠希少。今議撤關外之防為守關內,則仍入關為撫,而八部三十六家仍環聽於關門。且寧遠有道,寧前有道,鎮曰遼鎮,撫曰遼撫,而安插遼人於寧前,則曰貽禍,亡論十餘萬生靈,何地安寧。而既無寧廣之土地,人民何獨存?寧廣之賞,今天下亦當計及此乎?

  再以戰言之。賊薄寧遠,則以置亡置死之兵,合與亡與死之眾,心堅敢死,氣勵亡生;而外無可掠,中無可布,砲矢既倍,兵民既濟,兼以海出其後,山恃其前,奇伏間出,賊必殲焉。即或越一城而前,寧城已綴其後;即或合一城而守之,各城已扼其吭;即或直抵關門不顧,而前有堅城,後有救兵,自可立見掃蕩。又或妄意及海,則覺華島之駐師與望海臺之泊舡相控,而長鯨必授首於波。臣又或下關臣之精甲,進圖恢復,則水師合東,陸師合此水師,之間奇一正一,出沒無端。故拒賊門庭之中,與拒賊門庭之外,其勢既辨;而從賊於二百里之外,與賊促我於二百里之中,其勢又辨。今天下亦嘗計及此乎?有心在天下,而邊塞之情形未悉。間憑道路之口,以為憂疑;亦有心不在天下,而邊塞之安危不顧,祇念身家之計,以為徼倖。伏望皇上立斷,無搖眾議,庶臣之肝膽有藉,而土宇可復。

上嘉答之。」

[註二]同上,《明熹宗實錄》,3271。該條全文如下:

「寧遠參政袁崇煥疏辭陞職,請終制,因陳善後事宜:請以十萬五千官兵,汰為八萬,以二萬留關內,六萬布關外,寧遠添二輔城以為特(按:應作犄)角。各堡增設銃臺以為應援。而寧遠以東仍安哨探,令就地為耕,有事仍收還寧遠。南兵脆弱,西兵善逃,莫若用遼人守遼土;將官則遼東一總兵,關內一總兵,餘皆贅也。李秉誠從奉集遼廣寧遠逃主(按:應作生?),今日而貪剋異嘗(按:應作常),徒為達奇勳外府,破冒之廩費宜追。毛文龍宜檄居近島,偵奴虛實。官減兵減,餉力自饒。至於時下急需馬匹銀二十萬兩,盔甲器械銀十萬兩,鉛子火藥銀五萬兩,操賞工犒銀十萬兩,宜立時措解。西虜素為屬國,不撫即能為患。今有寧遠之捷,宜就此馭之。若夫寧遠幸存,總兵滿桂實司提調,副總兵左輔、參將祖大壽與中軍守備何可綱堅執塞門死守之議,其分部士民,炊飯餉兵,使得一意攻打,則通判金啟倧之力。而西虜乘間作賊,得趙率教大創之。滿桂、趙率教業已加級,左輔、祖大壽、何可綱、金啟倧應各加級,以勵將吏。其他與事者,俱冒石矢、當鋒鏑,陞賞總不宜遲。

得旨:袁崇煥移孝就忠,拚身固守,全城挫賊,勞績可嘉。正當夫(按:應作大)圖恢復,以收全功,何得遂萌歸念,不准辭。滿桂、趙率教已經加級,其餘文武各官功次,作速勘明優敘,一切善復事宜即與覆行,毋誤封疆大計。」

[註三]見《明史》<童仲揆傳>。
[註四]見《明熹宗實錄》,804。
[註五]見《明史》<熊廷弼傳>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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