試論清入關前八旗軍事[1]

知兵者談及八旗,皆知其為清初一大制度;然而治軍史者每不能跨越軍事之方面侷限,於其關節處不能相關,率皆隔膜,至常有錯謬處。今試論之,以順治一朝,其制大定,著眼於制度之結構上,考其軍事之實,並上探其源。及此,不明白八旗制之非軍事性、八旗制非軍事性之實質,則不能理解八旗制軍事性與非軍事性間之差別,不能理解兩者間常混淆處。實則八旗非以軍事、非軍事分其功能。其設計之初,本為分封滿州貴族之處,而所分者為滿州人眾,人眾之掌握不僅在於軍事,而其根本更在於戶口;皇太極時即汲汲於獨攬統眾之份,歷經順康雍乾四朝,則上三旗屬皇上、下五旗屬滿州臣下之制大定。而順治一朝,滿人入關定鼎,旗人亦在新穫田土之外漸失其戰鬥之職,乃至康熙朝三藩之亂距入關不過一代三十年,旗兵即有不堪作戰之態。此清初之大略。以下請先論軍事之外,入關前所見八旗人眾為貴族驅使之各姿態。

《清朝文獻通考》卷二十一.職役考一〈天聰八年〉條:

「天聰八年,以漢官陳訴差役重科,命集眾官。宣諭之時,眾漢官訴於管戶部貝勒之前,云所派差役似有重科之事。太宗文皇帝命大臣察訊,所訴多不實。因命傳集眾官,諭曰:

『爾眾官在明國時,所有人丁若干,今有若干,孰多孰寡,何不細思之?朕思我國雖貧,爾等如此亦足矣。欲令爾等與滿洲一例當差,尚恐致累;今爾等反言苦累過於滿洲。滿漢官民雖有新舊,皆我臣庶,豈有厚薄之分乎?滿洲出兵,三丁抽一;今令爾等亦與滿洲一例,三丁抽一為兵,爾等以為何如乎?且滿洲之偏若(按:應為苦)於漢人者,不但三丁抽一也;如每牛彔下守臺、淘鐵,及一切工匠、牧馬人、旗下聽事人役等,所出不下三十人,當差者凡十有四家。又每年耕種以給新附之人,每牛彔又出婦人三口。又耀州燒鹽、獵取禽獸、供應朝鮮使臣驛馬、修築邊境四城、出征、行獵後巡視邊墻、守貝勒門,及派兵防守巨流河,在在需人,皆惟每牛彔是問;又每牛彔設哨馬二匹,遇有倒斃,則均攤買補。遇征瓦爾喀時,又各餧馬二、三匹從征,每牛彔復派護軍十名、兵丁二、三名,往來驅使差回,又令餧養所乘馬匹;遇各國投誠人,至撥給滿洲現住房屋,令滿洲展界移居。又分給糧穀,令其舂米、釀酒解納。每年獵取獸肉,分給新附之人;又發帑金於朝鮮,貿易布疋,仍令滿洲負載,運送邊城。滿洲又有窖冰之役,每年迎接新附之虎兒哈於教場,看守皮張,運送薪水。朝鮮、蒙古使至,駐瀋陽護軍甲喇額真各出一人,運給水草。若夏月至,更有採給青草之役;又每年採參,併負往朝鮮貨賣,每旗以一戶駐英格地方,巡緝蹤跡。又以一戶駐瀋陽渡口,看守船隻。此皆滿洲偏苦之處,若不向爾等詳切言之,爾等亦未必深信。今滿、漢均屬一國人民,爾等何竟不知差徭之少倍減於滿洲,而滿洲差徭之多實踰爾等三十餘項也?』

諭畢,眾官謝罪。並釋之。」

在說明這段文字之前,且先蓋述此時間點前後八旗政治的發展。孟森氏〈八旗制度考實〉一文說之甚詳,而尤要者,在於點明了努爾哈齊臨終之際,立滿州八旗,旗各一主,以八旗旗主聯合之某種「聯邦制」為滿州政治制度的理想。努爾哈齊逝世不久,據孟森氏考證,八旗各主分別為:

兩黃(正黃、鑲黃):為皇太極
正紅:代善
鑲紅:阿濟格
正藍:莽古爾泰
鑲藍:阿敏
正白:多爾袞
鑲白:多鐸;以上圖片來源

努爾哈齊死後,皇太極便以各種手段,專務「一統」:兩白鑲紅之主,多爾袞、多鐸、阿濟格為同母所生,而前二者為旗主時年歲尚幼,是故皇太極逼其母殉努爾哈齊之死,使其兄弟之間失去共同的聯繫。又於天聰四年,藉口阿敏棄守明國境內永平等四城,並及它罪,將鑲藍旗旗主更為濟爾哈朗;更於天聰九年莽古爾泰有「積畔」之虞,將正藍旗收歸己有。同年皇太極獲蒙元傳國玉璽,遂於次年稱號大清,改元崇德(天聰十年,即崇德元年),上尊號,曰:「寬溫仁聖皇帝」。天聰八年,正在皇太極稱帝前夕。

現在回到上述史料,我們可以發現,編制於八旗中的滿州人民所擔負的差役有多麼五花八門;出兵之外,計有守臺、淘鐵、工匠、牧馬人、旗下聽事人役、燒鹽、獵取禽獸、供應朝鮮使臣驛馬、修築邊境四城、出征、行獵後巡視邊墻、守貝勒門、窖冰、採給青草、採參併負往朝鮮貨賣;迎接新附的虎兒哈部於教場時,要看守皮張,運送薪水;朝鮮、蒙古使臣到來,也須運給水草,林林總總,羊毛都出在各「牛彔」(即「佐領」,順治十七年定此為其漢名)之上,則可知作為八旗制度中最基本的單位「牛彔」之性質。而若不是歸附漢人對於勞役嘖有煩言,則留不下皇太極這篇如數家珍乃至嘮嘮叨叨的數落。其中更可異之處,則在於為了拉攏降人,竟然可以犧牲其自國之民到「撥給滿洲現住房屋,令滿洲展界移居」、「每年獵取獸肉,分給新附之人」的地步;此處不僅可說明滿州領導者志不在小,也可與滿州出征諸部、屢屢報回俘獲人口諸事並觀,了解斯時此地人力之貴重。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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